薄荷在1998

多云转雨


“老师,您准备好了吗?”


“开始吧。”


灯光打在他脸上,男人下意识的眯起眼来,好多年了,这个习惯还是改不掉。希望这个小动作不会播出来,男人调整了麦克风的位置,打起精神规矩地端坐起来。不管多少岁,回母校接受采访总还是有点在意的。还好另一个暂时不在国内,不然以他的性格,肯定会在这群孩子面前紧绷绷得端着一整天吧。


“老师,听说您读大学的时候经常泡在练功房排练,就是这个练功房吧?那时候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吗,故地重游有什么感觉?”负责主持的学生眼里闪着光,问起问题来一连串的不带喘气。


“那时候想法比较单纯,就是一根筋,想要把戏排好。我和郑老师就跟长在这个练功房里一样,你们郑老师读书时候就那样,对艺术特别执着,特别的严肃。”


“莫嚣张,骑士已刺出长枪!”


少年本来一边唱歌一边扫地,唱到这一句时一个转身把手中的扫帚当做长枪似的刺向背对着他的另一个少年,却在扫帚柄快打到少年身上的时候停了下来。长手长脚的少年大跨步,手里拿着一把长杆儿扫帚,保持着类似击剑的动作。窗户里投进来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配上窗帘的阴影,颇有几分舞台剧的味道。


背对着他的少年仍然不为所动,像是早就习惯了对方的无厘头。他把身子弯得很低,透过练功服能看到背上一条清晰的脊骨,整个人像是要扎进那一堆杂物里。见另一个不理自己,少年用没拿扫帚的手使坏似得一推,对方顿时失去了平衡跌进排练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道具堆里。


“嘎子你看,我这个造型帅不帅。正是我,堂吉诃德拉曼查的英豪!像不像,你说我演堂吉诃德能当上A角不。”郑云龙猛地立正,连带着扫帚做出一个昂首挺胸的姿态,眼睛向下瞥着阿云嘎的反应。


“别闹了,你又不好好做卫生,老师回来看到练功房这么乱又要说你的。”嘎子从道具堆里爬出来,抽走他手里的扫帚继续扫地


“怕什么嘛,晚上还要接着排练的,总要弄乱的。走走走,咱们去吃饭吧。排一天了我要累死了。”郑云龙扯了一把嘎子,又把他的扫帚抢回来放回清洁角去。


“你就是不想排练,早上要不是我拉你估计你又起不来。咱们要多练习,老不练就.....就.....就不好。”嘎子想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不好,他的普通话还是说不利索,大龙说起话来又总是连珠炮似的一串一串没完,常把嘎子噎得大脑宕机。


“知道了,我的Angel。咱们晚上接着排练,我绝对不跑。再不吃饭我哪儿有劲儿排练啊。”长手长脚的少年一把揽住嘎子向门口走去。


站在教学楼门口,两个人都傻眼了。刚才还挺好的太阳,这会儿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嘎子想回去借把伞,大龙把他拽了回来“放假的时候你去哪儿找人借伞啊,都回家了,我看这栋楼也就你跟我还在排练。这雨下不大的,我们跑几步就到食堂了。”


“真的?”嘎子抬眼,眼神是真挚的,一边的眉毛却怀疑地扬了起来。


“真的,我北方人,北京也是北方,我能不了解北方的天气吗。”


大龙说着就奔向雨中,嘎子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靠,这什么biang天气,说下就下啊也不给个信儿。”郑云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可头发上的雨水又前仆后继奔赴战场,糊得睁不开眼。


嘎子专心抖落身上的水珠,懒得理他。练功房到食堂这段路不长,但谁能想到雨突然下这么大,把两人淋得措手不及。他两跑的再快也没跑过这场不留情面的暴雨。还好学校里没什么人,他们两现在狼狈得出奇,偏偏郑云龙还笑了起来,还越笑越起劲,笑得肩膀都颤抖起来。


“你笑什么。”嘎子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哈哈哈你淋了雨像狮子狗。”郑云龙笑得愈发放肆,堆起一脸褶子


嘎子服了气,递给他一张纸巾让他擦脸。


“嘎子你自己看像不像,都跟你说了别留长头发,多显老。这也不能怪你,可能这两年内蒙风沙有点儿大。诶,你笑什么”胡乱擦着脸,还是没忘腾出一只眼睛观察嘎子的反应。嘎子本是专注的在拧上衣的水,突然看着他撇嘴笑了。郑云龙很好奇,嘎子很少这样坏笑。


“笑你笑起来像雪村。”嘎子说完笑得一脸真诚,这一脸真诚深深戳了郑云龙的心一下。


“靠,你学坏了,你以前不会说这些的。”


“跟着你哪儿能学好呢,你看我会说儿化音了。倒是你,别老说脏话,说脏话...就...”


“就不好,哈哈哈哈你就会这一句。你不说是因为不会用普通话说吧,要不要我教你啊我的好班长。包教包会,你想学方言版还是普通话版的?诶对了,蒙语里面骂人的时候怎么说来着,你教我两句。”


“没个正经的,你这会儿又不饿了?反正你少说,注意形象。”


两个浑身滴水的少年,那么大个儿,明明是一身狼狈模样,但笑笑闹闹好像也蛮开心的。


还有一个小时就开演了,几年时间排的戏就看今晚了。后台乱成一团,演员们都在互相检查做最后的准备。嘎子已经换上了Angel的服装,穿着高跟鞋的他比大龙还高出了一个头,只能微微蹲下帮郑云龙整理。郑云龙时不时转头,透过幕布的缝隙瞄一眼。还有一小时了,观众席还是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大多都还是本专业的老师同学。郑云龙盯得出了神,阿云嘎拖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正过来。


“别动,你头发没理好,我给你整一整。”


“嘎子,你假睫毛粘的真好。”


“我那是真的。别扯了,你想什么呢?”


“你说我一会儿要是跳砸了怎么办,我要像你一样就好了,又能唱又能跳的。嘎艺术家,你什么都会了还来上学干嘛呢。”


“又在胡说八道。”嘎子侧过头往他望的地方看去“我读艺校的时候一开始也不会跳舞,总被师兄弟们拿来练手,疼得嗷嗷叫。”


“那你嗷嗷叫的时候说的是蒙语还是普通话啊?”


郑云龙把目光收回到嘎子身上,一时间还是适应嘎子这扮相,幽暗的光打在嘎子浓妆的侧脸。嘎子太瘦了,双颊凹下一块,浓重的眼影和低垂的眉眼把他的眼窝显得更深。嘎子回头看他,捏起拳头打在他肩膀上却并不十分用力,竟有几分撒娇的意味。郑云龙愣住了,一瞬间竟分不清这是Angel还是嘎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关系的。总有一天观众席会坐满,你会成为音乐剧的大明星。”嘎子细心地整理着大龙的衣领,不紧不慢地理平每一个褶皱。


“你的演出会光芒万丈,一票难求,等演完了,会有数不清的观众眼含热泪,千万人同时欢呼你的姓名。手臂张开我给你理一下。”嘎子扣好他马甲上一颗崩开的扣子,再去整理袖口。


“他们会齐声呼喊着,雪村!雪村!”嘎子说完自己先笑出声来,大龙也没绷住,刚才有些失落的心情一下子被打断。嘎子这两年越来越开朗了,反而是他越来越容易感伤。


“真的会有这一天吗?”


“嗯,真的。好了,理好了。”阿云嘎看着郑云龙,很慢很真诚地眨眨眼。可能是太入戏,他现在的笑里也有几分Angel的味道。


“走吧我的Angel,咱们排了几年就等今晚大梦一场了。”



采访的录制很快就结束了,几个端正了一下午的学生也终于松弛下来,跟阿云嘎边聊边往外走。


“我听说您和郑老师读书时候是室友,你们认识十多年了吧?”刚才采访的那个学生带着点儿神秘的语气问到,毕竟郑老师对学生是出了名的严格,阿云嘎总是笑眯眯的,学生胆子也大起来了。


“九月份就十五年了。”


“听说他现在还是单身啊,郑老师读大学的时候有没有说过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旁边一个学生插了话:“我知道,郑老师肯定喜欢大高个儿,豹纹短裙,187,Angel那样的。”几个学生笑成一片,阿云嘎也跟他们一起笑起来。


“他的话,我希望他未来的伴侣能够看到他的闪耀面,能理解他的执着,能和他一起聊到黎明那种灵魂伴侣吧。”嘎子双眼有些放空了,但在学生面前还是很端正的样子。


“郑老师好像是个很理想主义的人呐,他说他能想象的最浪漫的是两个人在一起,就算白日里突然淋了雨也很开心。”


男人端正的眉眼突然松懈了一秒,嘴撇向一边轻轻笑了一声:“是吗,我倒是真的陪他淋过大雨。”


嘎子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二十三个未接来电,不用想,这么暴躁的人找不出第二个。


“喂?你怎么一大早就打电话,我下午录采访呢。”


“我靠你不知道,我今天又是刚出门就下雨。淋一脸水。什么biang气候,老子要回国。喂,嘎子,你说话啊。兄弟一场这么冷漠。下个月回国你必须来接我。”


“你回哪里啊?”男人揉了揉鼻梁,耳边一阵狂轰乱炸,是他的风格。


“我当然回上海啊。”


“兄弟,你有好好看过我的家庭住址吗,来,跟我读,北京市.......”只是没说到两秒就被打断了


“我不读,我不识字你不知道吗。管你在哪里,来上海接我。”


“好了好了,说不过你,我也没说不来。”


教室外下起好大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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